老师将全班人的名字都点过一遍,没有一个是闫岚高一时候的同学。
闫岚原来在省会重高读书的时候,进的是重点理科班。那时她成绩很好。
她原先的世界阳光明媚,晴空万里。她成绩优异,理科拔尖,担任化学课代表;学校里朋友不多,但和每个人关系都不错;经常被人夸赞,老师说她是努力的好学生。她写得一手好字,练习书法和钢琴,曾经获过一打书协比赛的一等奖。
但这些恍如隔世。就像她其实一直很漂亮,从小被亲戚夸小明星——但到了这座城市,没有人会这么说。之前也就逝水东流。
总之,她在高一下学期转学来这儿,转到的也是七中的重点班。可是没有人督促她学习了。以前是母亲,但母亲还在的日子已经模糊了,和小县城透气的日子一般模糊、健忘。也许她对母亲去世这件事算得上冷漠,但那也只是成为她记忆中的一片霾。于是她之前的明媚天光也永远掩藏在厚重的雾霾里。
走入这座县城,走入潮湿的雨天,她内心最潮湿的一角糟糕地显露出来了。暴露无疑,散发出腥臭堕落的气息,霖霪瓢泼,霉菌居栖。她的成绩一落千丈。她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陷下沼泽,绝望得无法呼吸,难以挣扎,不愿挣扎。
她似乎一直土生土长在这里,却又恍惚拖携之前一段记忆,拽着一块巨石头在向前走,却从未真正向后看过。那些记忆被她捆着,用巨大的布匹包裹;也许打开来就会出现难以言喻的危险。
大概,她的人生理想从来就是:只要活着。只是原先的高压把她压榨了干净,她才费心努力维护她小小城市的阳光普照;现在那石凿被撤走了。严苛的母亲离开了。她来到了压抑的城市,过着糟糕操劳的生活。
她被榨尽了;更何况有些人还要榨她——另一种——她无法复原。她的心瘪了。
高一的同学都还在重点班。那里她也没有朋友。
她则自然而然地流落在差班,被自己放逐荒野。
开学后,闫岚有意无意地留意起何杉山来。确实,她值得留意:开学第一周周测,她每一门都是班一——语文甚至考了年一。
她是那种默默无闻的人。她每天的任务似乎只是拿着她的那几支得力的红蓝黑水笔,不停地在卷子上写下墨迹,其他什么事都不在意,不关心。她清瘦的身子永远弯在桌上,把无名指和小拇指蹭上墨色,眼底一片灰阴。她只见过她和座位附近的人说话。
她每天中饭、晚饭都去食堂吃——即使那时学校允许出校,而学校的饭并不可口。她和她一样是走读,甚至,她和她回家的路线几乎重合。她和她都住在北街后面的小区里:两个校区隔着一条街。
她想到她暑假每周必来李珊珊的店里买的柠檬薄荷糖。她们住的真近。
有时候她会在学校吃柠檬薄荷糖,那总是在吃完中饭后。糖的味道很清透却也浓烈,四周围同学能够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薄荷气息,一丝冷意。这丝冷意时常让闫岚闪回干燥日子里片刻,但又回到现实。
闫岚从来没有吃过那种柠檬薄荷糖。她也没有打算问何杉山要,只是默默记着周末在便利店里拿一包尝尝;不过后来这种想法却也和去公园拍荷花一样付诸东流了,她总是记不起来。
她真正和她说话时候只有一次。那是开学第二周的晚自习,老班要求他们做一张数学随堂测,班长在台上看着,教室里仍然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。闫岚被一道函数卡着,大脑一片空白,似乎什么也不再能想起来,大概是熬夜打游戏的后遗症状,或许本身她记忆差劲;她余光落在何杉山一成不变的背影上。突然那背影转过身来,漂亮的杏眼宁静地注视着她,问她是否有多余的黑笔。
她迅速从笔袋里把笔抽出来递给她,又迅速低下头去,拿起笔往卷子上漫不经心地填几笔,假装自己已经想出来这题的解法;而心里祈祷她没有在意那到题目之下空空如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