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陶姜,今年三十六岁,经过了十二年的劳动改造,今天是我出狱的日子,出狱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恍惚,我一定是忘记了一件事情。那件事情是至关重要的,决定我未来人生大事的……但究竟是什么呢?我的精神不是非常稳定,我一直都知道,我没有被关进精神病院的原因,可能是因为我把「那件事」忘记,我看向四周的建筑物,十二年过去了,整座城市已经不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,电子设备在迭代,在地铁上看手机的人们,纵然我认为我还是年轻,还处在二十四岁的年龄,也看不出手机里在显示的软件。啊……你不是打算「重新开始」吗?我自问自己,心里感到阵阵失落,循着记忆来到一座小区,一个我认为的熟悉之地,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,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,像肌肉记忆一样,我爬上了六楼,弯下腰掀开601户的地毯。我的眼睛看着地毯。地毯也在看着我。我迟来的感觉到熟悉,有一种流下泪来的冲动,在地毯的夹层里有一个钥匙,我用钥匙打开了门,门内空无一人,我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我,向后看去,走廊内空无一人。我继续向前,房间内保留着户主离开前的样子,吃完的快餐盒放在茶几上,上面已经腐烂成黑色,窗台的窗户开着,不知道开了多久,地面上都是这些年来凝聚的灰尘。我不认识601户,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家,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,打算在这里作为我「重新开始」的起点,只有在触及到脑海中那一块盲区的时候,我会表现成不正常,我失去了正常人的逻辑思维能力,我的内心告诉我,我需要顺应我的内心,把「那一块空白」填补。我留在了这个地方。第二天。我起了床,在浴室中洗澡,很久没有过这么舒服的一次热水澡,在监狱的日子很难熬,水总是一阵热一阵凉,我想过在监狱里自杀,很多人都想过在监狱里自杀,但是我没有勇气,也许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有勇气。我自暴自弃地放下花洒,看向床的位置,那是我可以用来逃避的地方,边在内心谴责着自己,边擦着头发,当视线传递过去时,遇到了二十四岁的「她」。我的眼睛睁大了。我觉得我记起了很多事情,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我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,看到她的那一瞬间,我睁大了眼睛,下意识又关闭,在心里反复地说:「忘记她,忘记她,忘记她……」我为什么会不识好歹,重新打开记忆的开关?我为什么会觉得精神疾病的治疗,需要重新见到她?不对……不对……她不是已经死了吗?为什么还会重新出现在世界上?我睁开眼注视着她,像个鹌鹑一样,小心翼翼地靠近,她是我心中的那个人,眉毛是从前眉毛,眼睛是从前眼睛,一切的一切,都和我记忆中的「水为情」一模一样。「水为情?」我终于忍不住开口,叫了她的全名,我知道她是我精神不正常的产物,我的精神一定濒临崩溃,才能够在这里幻视到她,她穿着去世当天白色的针织衫,喉结向下一瞬间,眼睛和平地看着我,和我也说了第一句话。「陶姜。」我们简单的相认,我却感到身上有火在烤。她还是那么好看……我无法否认我的内心,我自从看到她的一瞬间就开始一见倾心,我们是一对同性恋情侣,我有说过吗?我和她都是女性,我无数次否认同性恋的字样,我已经成功洗脑自己同性恋是一件恶心的事,但是再次见到她,我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。我后悔和她开展不健康的感情关系。我真的认罪了……——二零一一年,我考入了一所中规中矩的大学,成为了家里第一个大学生,父母为了我自豪,我也认为自己的人生一片坦途,我在这所大学里遇到了水为情,为她露出的脖颈一见钟情,当时的我认为爱情无关性别,和水为情参与了同一个社团,在新闻社迎新的国王游戏中奠定了感情关系。国王游戏的规则很简单,抽到鬼牌的人是国王,可以指定两个人做出任意的事情,我们通过国王游戏,延伸出了第二个游戏。国王首先公开点出了水为情,出于水为情的家境,国王要求暗中点出一个人,暗中被点名的那个人需要在一周内对水为情施以援手,一周后,如果水为情能猜出那个人是谁,那个人请水为情一次饭,反之如果没能猜中,水为情请大家一次。水为情数了下在场的人数,答应了。她的家境很好,我能看到她品牌的运动女鞋,手腕上上千的表,衣服不是被洗出的白,而是崭新的白,新闻社的所有人为了一顿饭,自发的对水为情施以援手,以此干扰水为情。「你是那个人吗?」水为情在一次私下里问我。我不知道她问了几个人,摇摇头:「我不是。」其他人也会回答「我不是」吗?我对她的好并不是出于「一顿饭」,是出于对于好看皮囊的私心,我需要用我的好把水为情占为己有,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弯的,是不是那个百度百科里说的「蕾丝边」,只知道水为情在频繁的留神着我。一周以后回收国王游戏,水为情报出了我的名字。「你确定是她吗?」社长问,她是上一局游戏的国王。水为情说:「我确定,是她吗?」答案是:不是。如果是的话,我会加倍的对水为情好,以让她不受任何人的干扰,但是我不是,水为情猜错了,在猜错的时候像被浇了一盆水,用肩膀耸起来夹着头,过了一会才反应迟钝,睁开水一样的眼睛。穿过细密的刘海,她在看着我,就好像在说:「你有想吃的饭吗?」新闻社的大家如愿以偿,吃到了来自水为情的一顿饭,水为情是很爱护面子的一个人,社长提议到砂锅店,一人一碗砂锅就足够,她请大家去了一趟饭店,她很喜欢笑,尴尬的时候会笑,难过的时候会笑,做错事的时候会笑,请客吃饭的时候会笑,一顿饭花了五百多的大数字,水为情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付了,这对于我是一笔天价的财富,因为在那个时候,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一千块。请客吃饭的那一天是我们人生中的转折点,在散伙的时候,水为情单独留下了我,在灯光下她的皮肤很白,我无数次后悔那一天,但是事情在我的眼前发生,我竟然给不出截然相反的反应。她说:「你真的有在误导我,你们好像都在误导我,我本来以为你在误导我,但是在误导我的那个人,竟然就是指定给我,需要援助着我的那个人。」那双情意的眼睛……我支吾了一下:「我没有误导你。」我不是为了那一顿饭,天地可鉴,我不是一个爱吃的人,我为的是一些其他的东西,那个东西并不是性,我保持着学生时代的柏拉图,我只是想要她施舍给我一段感情,我不知道性是什么意思,只在课本中见到过几段话。男性和女性之间可以做的,可以进行的。由于是男女之间互相结合,我并不能很好的代入到女女之间。她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目的,我的感情是那么容易看穿,但又好像没有,水为情的气质洁白,不像是失足在「百度百科」的人,温水一样的眼睛对着我的眼睛,我无措地错开目光,她把着我的两肩,柔软地迫使着我和她对视。「你别……」我说。水为情问:「你心虚吗?」我深呼吸了一下,败下阵来,重新和她对视,我们再次眼睛对着眼睛的看了一会,过了一会还是以我的失败告终,我在她的手中挣扎起来,她在我的大力挣扎下松开手。「我知道了。」水为情说。她笑了一下,她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,我控制不住地解读着她的表情,想要变成这个世界最了解她的人,这次是什么样的笑?开心的笑?活泼的笑?还是说……得逞的笑?「你知道什么?」「你喜欢我,对吗?」她说。四周车水马龙,车灯打在黑夜之中,偶尔打在水为情的身上,我被拆穿了,低下头没有再继续说话,心中预演着我做出的每个回复所能得到的回应,我不敢回答她这个问题,我怕我的一时失手,会导致原本结局的更改。过了一会,水为情说:「你爱上我了,对吗?」车灯也打在了我的身上,我遵循本心点了一下头,紧接着点了很多次,失手就失手吧……在回忆外的我怔怔地看着这一段回忆,恨不能扑到现场去阻止,但回忆中的两个人情比金坚,共同进入了下一段回忆。同性恋是不对的。水为情,你不要觉得同性恋是一件冒险,是一件刺激的事情,是探索心灵的必经之路,你不要看着我在点头,你本来不是一个同性恋,你知道吗?世界上只有异性恋是正途,结婚和生子是社会赋予的义务。——我复杂地看着水为情,因为我记起了全部事情。「你是来责怪我的吗?」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只有责怪,就连我自己也怪着自己,水为情的灵体坐在床上,并没有回忆中多情,她的「情」是能够随时收回,此时不打算展示给我,只留下了「和平共处」四个字:「我和你已经毫无挂牵。」「你是来报复我的吗?」水为情说:「并不是。」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我出狱的时候出现,列举出了无数个可能性,她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好的出现,我出狱的时候明明想着重新开始。「你是来阻止我开启新生活的,对吗?」水为情温疏地看着我:「我们已经不是情侣,我只是过来看看你。」「看多久?」「我不知道,一辈子?」她是来阻碍我的「新生活」的,我十分断定,我对于「新生活」十分传统:忘记过去的一切,重新开始做人,做一个正常的人,不是同性恋的人。我试探性地问:「所以你不怪我?」「不是的,我怪你。」「但你说你不是来责怪我的。」水为情站起身,看着四周的房间:「责怪和怪是两个概念,我不会指责你,更何况我在另一个世界,指责对你已经毫无意义。」她露出了马脚,说着不怪我,实际上还是在怪着我,我认为她是在怪着我把她带成了一个同性恋,同性恋三个字是我们一切的导火索,我看着她的背部,灵体状态下的她一眼就能看透,稍不注意就会透过她看到前方的墙体,但是声音还是一样的,她像之前一样,用着让我熟悉的口吻,问着我关于未来生活的规划。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?」我幻视到了无数个场景,当时这里只是一个出租屋,并不是她的家,我和她蜗居在这座一室一厅,两个人身上凑不齐一千块,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」在这个出租屋里,伴随着不同时间的她被说出。交不上三个月房租,只能吃馒头的她。找不到工作的她。其中也包含了在校园的她,当时她风华正茂,发型是经过保养的,鞋是有品牌的。她原本不应该吃这样的苦,她的家境优渥,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,而不是把年龄停格在二十四岁,我真的后悔了,我不想再听到这一句话,也许在外人的眼中看来,我很有可能是对着一堵墙说话,可我还是对着她说了我接下来的规划。「我没有住的地方,只能在这里住,你死了以后,我家里人听说我是同性恋,和我断绝了关系,外面的人说你家里人买下了这块地皮,你觉得好笑吗?他们把你逼死了才表达愧疚一样的买下这块地皮,接下来我打算找一份工作,然后……」「然后?」我看着地面,说:「结婚,生子。」我不知道为什么,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泪迫在眉睫。水为情回过头看着我,好像是不能够理解。第三天。我做了一个梦,梦里的我们进行到了第二个回忆,这次的回忆是我们的美好时光,走马灯一样的跑在我的眼前,我们一切的「美好」建立在水为情优渥的物质基础上,我不止一次的说过她富裕,真正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有多富裕。在二零一一年她就有一辆车,用于学校和出租房的通勤,出租房的内饰跟网络上流传的内饰大差不差,月租金在五千三。她不是一个纨绔,有着对应的内涵,内在并没有貌美到脱离五谷。当时的我不明白「五谷」。只觉得置身梦幻,我不明白优势的外在需要使用「五谷」,世界也没有让我了解的入口,水为情出生在这座一线城市,从头到脚都属于这座一线城市,良好的体态是从小的舞蹈课,腹中的经纶是教师的填鸭式教育。她比我更不通五谷,把珍贵的「五谷」挥洒在贫瘠的土地。我们开启了属于我们的热恋期,聚精会神在每一个课下的间隙,名字里带着「情」字的水为情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,为人有情,带着「有情饮水饱」的势头,在国庆假期拿出了全额的零用,带着我开自驾,从浙江开到西双版纳,全程三千多公里。我家里没有车,我也不会开车。水为情坐在主驾驶,开的是我闻所未闻的「自动挡」汽车,我不敢想象她和我同龄,因为十九岁的我没有车,对于汽车一窍不通,一路上问着她很多关于汽车的事情,譬如说每公里的油耗是多少,我们去这一次西双版纳,油钱需要多少?她站在罗马回答我的问题,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罗马近在咫尺。对于现在的我……罗马遥不可及。我从梦中惊醒,水为情不在我的身边,我后知后觉地摸向另一边,水为情盖着一半的被子,半个身子露在外面,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怠慢,我的心如刀割,作为灵体的她把半张被子让给了我。为什么我不是男生?我的痛苦,我的纠结,完全来自于性别,我浑浑噩噩地洗漱,决定今天去找到一份工作,看向镜子的那一瞬间,用牙刷砸向镜子,戏剧化的是里面的人形依旧存在,我抱着头看向洗漱台,看着混着白沫的水流入下水道。水为情立即赶到了浴室:「你还好吗?」我摇摇头,发狠挥舞着手臂:「别看着我!」我不想再见到她。水为情被我赶到了一边:「你……」我听到她作为灵体的呼吸,打在脖子上仿若无物,她是我的幻想,我的精神疾病,我无药可救以后的副产物,我都知道……但是我能感到她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,她在关心着我,我的心遏制不住的软成一片。不知道她是如何赶到的,也许是传送?她这样会累吗?作为灵体的她,还能和我像以前一样吵架吗?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消失,如果她想旁观我的生活,那么就由她旁观吧,我尽我所能的忽视着她,并没有告诉她我内心的纠结,有意的喃喃自语着:「找工作,找工作,找工作……」水为情在此期间插话:「先不要找了。」我需要平复下来自己,将生活步入正轨。「啪。」是牙刷缸掉落的声音,「不行!」镜子被彻底打碎,我愣愣地看着镜子的碎片。我不是有意要对水为情发火,事实上我很少对她大声,刚刚我好像看到了变成男生的我,精神疾病真的愈演愈烈,我惊恐地发现我不能接受我是一个男生,我看到镜子里的人下巴上长着胡茬,眼皮子发青,发直地盯着镜子。我被吓到只能用牙刷缸打着镜子。水为情好像也被吓到,站在一边看着我。难道世界上有比鬼更可怕的事情吗?我转过头盯着她:「我有精神病,你是我的心魔。」「是吗?」「你知道吗?你迟早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。」她说:「那一天是几月几号?」「谁知道呢?也许是十一月十九号。」听到这个日期,水为情怔了一秒,旋即挪开视线回到床上。现在是七月刚出头,距离十一月十九号还有很长一段时日,我穿戴好衣物出了门,我以为她不会跟着出来,那个日期是我们的关键日期,我提起了就一定会伤到她的心,没想到她若无其事地出了门,一副忘记了「十一月十九号」的样子,在我大费周章找工作的时候,她也像没事人一样地坐在空闲的椅子上,偶尔飘飘荡荡,像一个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,偶尔对着一个人笑一会,因为在她的视角里她恶作剧了一个人。现在的水为情是一个怎样的存在?是我的幻觉,以水为情的面目和性格一比一制作的心魔,还是以鬼的身份降临的?她怎么可以听到十一月十九号毫无反应?如果变成鬼需要以疼痛来量级,她应该是一个一等一的厉鬼,当时她死去所经受的疼痛,远高过正常自杀所需要的疼痛,我不敢想象如果她是厉鬼,她会怎么看待现在的我,觉得我不再值得被喜欢吗?觉得我违背誓言,不是人做的东西!我真的被逼成精神病了,乃至于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找到工作,每个公司都能从我的身上窥出精神疾病的痕迹,每个公司的背调都可以知道我曾经杀过一个人,那个人的名字叫……水为情。第四天。我打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,包括身上衣服的兜,只找到不到五百块钱,对于「工作」是比眼泪更迫在眉睫,我找不到父母可以用于求救,在房间的水为情也无法付出自己的劳动,我下楼买了几块馒头,像之前饥寒交迫的时候那样的嚼,觉得噎住了打开洗手台的自来水,又咳嗽又流着眼泪地进食。我在之前试过把自己饿死,渴死,吃安眠药,跳楼,溺水,世界上能听到名字的死法我都试过,每次在濒死之时下不去手,哪怕现实生活是更深的深渊,我都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的勇气……我看向水为情。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忍受的。今天我的精神很稳定,加上我放低了要求,我觉得我能马到成功,填饱肚子以后我随意地进入了一家饮品店,指着外面的海报说:「还招人吗?」服务员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,招呼出店长,我看着店长的脸,企图分析出所以然,店长是一个殷勤的中年女人,裹着围裙扎着丸子头,浑身的皮肤黄黑,看上去饱经风霜,拉了一个椅子让我坐下。我和店长面对面坐在桌子上。她问我:「之前有这方面的经验吗?」「没有。」「之前是干什么的?」我下意识地想要说出「监狱」,潜意识里知道这件事不能说,于是话语滞涩在半路,我想要再次张口,喉咙被堵住了,仿佛尝到了水泥的辛辣,我不知道如何撒这个谎,水为情站在店长的后面,架着店长的肩说:「之前在工厂打一些零工。」我重复她的话:「之前在工厂打一些零工。」店长满意地点点头,好像这就是她想要的:「几岁了?」「三十一岁。」我撒了个谎。「学历呢?」我打算说大学,并且如火如荼地介绍自己的学校,因为我的学历是能拿得出手的,我在一所一本大学毕业。水为情紧急打断了我,接着店长的问题向下说:「我是中专学历。」我转了一个弯,跟着说:「我是中专学历。」店长眉开眼笑,开始认为我是她需要的人选,接下来无论她问什么问题,我回答了她就会点头,我开始学着水为情将自己往矮了说,在店长的眼里,我可能是她喜欢的稳定性高的人,三十多岁有着对应的压力,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,偏偏学历摆在那里……我撒着谎,但是我的实际也并没有多好。我是拥有「中规中矩」的学历,可监狱的经历使我无法进入大型企业,如果我有工作经验,现在不会沦落,偏偏我是在二十四岁那年杀人,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。换一种说法,现在的我本来就不应该存活在世上。从二十四岁以后生活的每一天,都是我捡回来的。店长问我:「什么时候可以上班?」我说:「明天可以吗?」我需要获取「五谷」生存,「五谷」需要付出劳动,正好这家店铺需要无基础的劳作,我找到了工作,迈出了踏向新生活的第一步,回到家以后我坐在床上,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,我想到了过去的工作,不由自主地进行着对比,从而发现了一条可悲的事实。我在越活越回去,我的人生不如在「那一天」终结。第五天。我在工作,工作的内容是制作饮品,第一天店长教了我很多饮品的制作方法,它们被统一归类成一个小册,需要的时候可供翻阅,店长说最好把它们全部背诵,我一边制作着饮品,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全部背诵。我对于开启新生活是有决心的,是有魄力的,我不会因为越活越回去,从而放弃开启新生活,因为我知道我提不起死的勇气,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明确,我是最弱小的那类人,是懦夫。并不是水为情那样的勇士。水为情今天也在饮品店,坐在吧台上着菜单。瘦型的五官,周正的气形,看着菜单的样子很有星相,我敢断定整座城市没有比她更特殊的人,她的青春并不是常人所能复刻,就连影视上的明星,也许都会与她差之毫厘……我今天一直在走神留意着她,直到下一个单子制作,我转过头忙着出单,她温文地敲敲桌子,制造了一些噪音。我顺势看过去,另一个同事问:「看什么呢?」「没什么。」我紧忙说,别过头把饮品放进外卖袋。水为情见缝插针说:「我想喝咖啡。」她果然是想要喝咖啡,我可以背诵下来。橙C美式不加糖去冰对吗?水为情果然说:「橙C美式不加糖去冰。」我翻阅着制作方法,在下班的时候给自己额外打包了一份橙C美式,回到家以后与水为情面面相觑,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杯十三块钱的橙C美式,作为灵体的她饮用不了,我也只是为了她能喝才打包一杯昂贵的饮品。「你喝不了吗?」水为情说:「是的。」「那我喝吧……」我深呼吸了一下。为了不使它付之东流,我找出了两个杯子,倾倒了相同的容量,她喝不了东西,同时也吃不了东西,看着我喝着这一杯。我心不在焉地碰着近在咫尺的杯,心里遥遥碰着远在天边的杯。另一杯并没有像「灵异」一样可以被破坏,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,我心里期盼着水为情能够像「灵异」,可以对于现实的实体有所操控,但是水为情只是看着穿过杯壁的手。真的喝不了吗?连打碎都做不到吗?她迟钝地笑了一下。「你为什么笑?」我问她。我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怎样的笑。她说:「你看不出来吗?」我看不出来。水为情见我没有说话,补充了一句:「开朗的笑?」我觉得是遗憾的笑。第六天。回忆中的主角走向了第三幕,二十二岁的水为情毕业,毕业后进入了家里的公司,不到三个月的时间,我和水为情的关系被接送她的司机捅破,她的家庭相对而言保守,接受不了她是一个同性恋,她和她的家庭大闹了一场。我不知道怎么闹的,也不知道发生在什么时候,没有人和我具体地说,我所知道的只有在某一天下午,我租在公司附近的房子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,一打开门是一无所有的水为情。「我家里人发现了我们的事。」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,谁会想到她的父母能这么快注意?我邀请她进房间坐下,水为情进入房间,那一天她流了一夜的眼泪,名下的财产全部被回收,跟着我们去西双版纳的那辆车没有了,曾经住着的房子被父母退租,银行卡被冻结,但所幸还有一个我。她源源不断地说着她父母还在找她,让我带着她走,她可以过贫困的日子。我第一次被委以重任,第一次接受「」里男主角的任务,全体的五脏六腑甘愿化成透明:「你的父母不能接受我们,我们也不依靠他们,海阔从鱼跃,天高任鸟飞,世界上难道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?」水为情也说:「我会证明给父母看。」「证明什么?」「我们的感情不是一拍即散,我们的感情情比金坚。」水为情的发丝被我别到耳边,说话时脖颈上面的筋一起一伏,我看向她的脖颈,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动,那个时候我知道她属于我了,是那种从头到脚的属于,她不可能和我分手。我拿开她放在沙发上的手。沙发上骨节的手不伤人地离开,她盲从地让开我,自发别开手臂。我和她感情的期间从来没有和她有过更加亲密的行为,在大学生中已经算「异形」,她对此不放在心上,不明白性,也不明白感情如何谈正常,对于亲密行为的唯一认知是拥抱。我侧过身捧着她的脸,第一次和她接吻,她很惊讶的样子,推了我几下没有推开,我推了她一下,我们二人倒在沙发上,发丝铺满沙发,她无从抵抗地和我接吻,一边接吻一边流眼泪,最后紧紧拥抱住我。「不食五谷」的手越环越紧…………有些人出生在罗马,有些人出生在少年宫,这些是公认的净土。同时出生在「罗马」和「少年宫」的水为情,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,意大利有三十多万平方公里,中国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。除了罗马和少年宫以外,多少国土是废土,多少国土是荒芜?我带着她打开无数扇「少年宫」的门,从「罗马」出逃,在大地图的世界,我们被无数骑士和僧侣围剿,来到了交迫的地段,大地图中的「北方」。只有这里的大部队稍迟些,我带着水为情在北方不断搬迁,大部队来到一次,我们无影无踪一次,也许患难才能看清一个人,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,我逐渐看清了水为情的为人,脱离了情感上的滤镜,水为情并不能很好适应贫困,她的用钱无度,属于「月光族」,和一个人相处,其性格会通过两种方式反馈,譬如务实会导致失去情调,同时导致有所储蓄,浪漫的水为情眼高手低,无法接受市面上的大多数兼职,我找到了一门游乐园检票的兼职,需要两个人穿着玩偶服。我带着她一起去,穿戴上玩偶服,一门心思为储蓄。干到中途,水为情把头套摘下:「我干不下去了……」她的肩不能扛,手不能提,过惯了富二代的生活……我对此痛心无比。我们因为「五谷」吵架,频繁的搬迁使我们的生活质量低下,我们的性格都在鸡毛蒜皮中越变越差,我们砸能砸的东西,我们分手,互相对着对方大吼,又很快的和好,她的弱势在贫困中暴露的越来越明显,她离开了父母带不回多少钱,是个累赘,百无一用的「书生」,我用几近轻生的思维想,哪怕她一无是处,所幸还有我存在着,我也问过她想不想回家,据水为情所说,她宁可荒芜环游,也不情愿再回罗马,因为我们是同性恋,于是我们不可避免地走到了那一步。我的神智旁观着过去的故事,认为过去的我的思想是不对的。罪恶的源头正是「所幸」的你,你能明白吗?如果我是一个男生……我紧急打住,否则又要发精神病了,今天我还要工作,日子再差都不会有频繁的搬家,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差,水为情已经死了,我应该把目光放到将来,放在我的新生活上。我的同事看上去像是我的新生活。从面相学的角度说,厚嘴唇较为重情,他的嘴唇很厚,最重要的是他的性别,他是一个男人,有着打了几年奶茶的手臂,沉默寡言到像一堵墙,月收入并不丰厚,但关键是他是一个男人,今天他约我出去吃饭,我下意识地想拒绝,话到嘴边变成了……「我们去哪?」「我们去吃自助吧。」他的声音太小了,我听不清,再问了一遍:「你刚刚说什么?」男人局促无比,一昧闷头说:「我们去吃自助吧。」他叫「陈科」,一个很普通的名字,有着很普通的家庭,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,上面有一个姐姐,现在二十九岁,还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,我们共同乘坐着廉价的大众交通,陈科替我把钱付了,头也不回地登上最后一座,招呼着我说:「我占好座了!」我也跟着到最后一座,坐下时偶然扫到男人的脸,内心中无法抑制地想到水为情,水为情也坐过这样的公共交通,水为情同样坐在后座,水为情仿佛在后座的一旁看着我,水为情的一颦一笑近在眼前,如果是水为情我就抱她了,和她说一些体己的话,可是面对着这样的男人,即使我知道他可能喜欢我,我也下不去手……步上「正途」并没有让我感觉更好,而是让我感觉更糟,我感到愧疚更加深刻,但是社会的义务让我继续下去,正常人是异性恋,会对异性产生遐想,也许我不对陈科产生遐想,只是因为不够亲热?我深呼吸了一次,陈科问:「你还好吗?」我下意识想说去死,你真的去死吧,如果你去死能把水为情换回来,你现在就去死,过了好一阵才换上笑脸,我想我应该表现成幸福的样子,于是我转过头微笑着面对陈科:「我很好,你呢?」我看到陈科脸上浮现出一种惊悚,过后转变成了对自己的否定。他故作轻松地说:「我也很好。」说完这段话后,我和他都笑了起来,为我们在车上毫无意义的话题,他接二连三地谈到国际局势,说到遥远的菲律宾,巴基斯坦还有乌克兰,谈到那里无家可归的美女,和男人在一起是一件乏味的事情,因为你永远会感觉和他隔着一层心。这就是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吗?和水为情在一起的时候,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涌动,她在公交车上是截然不同的,现在只是在后座上静静地看着我,我也对着她微笑了一下。水为情,看我做的有多好,我变成了一个异性恋,你在地府里也可以为我安心了。我在公交车上陪着陈科的笑,就像妓女陪着玩客,陈科带我来到一家平价的自助餐厅,里面的餐食费照旧是他请,他说他有绅士风度,他说他是北方人,从小家里的教养就是……「男孩要让着女孩,对吗?」我抢答了。陈科的头用力地点了点:「对!」我和他面对面坐下,共用着一片晚餐,他不再聊国际形势,开始聊起了体育运动,他原来在学校里经常打篮球,所以导致了现在仍旧视科比乔丹为偶像,他大谈特谈自己喜欢的篮球队和最讨厌的篮球队,最喜欢的篮球队是湖人队,最讨厌的篮球队是休斯顿火箭队。他问:「你知不知道篮球?」「知道。」「科比的篮球队服是几号?」我无奈地笑了一下:「八号和二十四号。」他们总这样,拿所有人当傻子一样的态度,科比的球衣真的是一个很烂的问题,我已经被提问过好几次了,假如回答不上来好像就不配喜欢篮球,我看向水为情,水为情也在笑,在我的身边说:「他知道你喜欢哪支球队吗?」我心说他肯定不知道,因为我看的是女篮。水为情和我保持着心有灵犀,因为我和她喜欢的是同一支球队。回去后我打算把我的那份账转回给他,想了想还是没有转回,在男人的世界里把账转回好像不是体谅的意思,而是看不上的意思,这是回家的路上水为情跟我说的,回到家的门口,我站在门前迟迟没有进入,过了一会水为情穿门出来,我们对视了一眼,心有灵犀导致我知道她会说一些什么话题,她一定要指责我了。她果然指责了……「你对那个男的感兴趣吗?」我说:「有点吧。」「你当初跟我说你是个同性恋。」对于这个观点,我有满腹可以用于反驳她的话:「如果你仍旧在现实,说不定现在已经和我分手,你只是把死去的那一天错认为永恒,性取向是会流动的,我认为你如果活到那一天,性取向说不定也会流动。」水为情的身体忽明忽暗。我的声音把声控灯惊动,声控灯亮了一会复又熄灭,楼上有人走着步梯下楼,不可思议地看着和门对话的我,那个人看不到水为情,而我看得到水为情。水为情的五官清秀,身形纤瘦,用手虚虚掌着门。我把亲密的她当成是我的心魔,一个阻碍我摆脱精神疾病的心魔,心魔看上去无从反驳,我知道她即将要被我击败了,她的杀手锏有只且有那一句。就是那一句,她马上就要说了……「可是我已经死了,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走呢?」这句话不是。「因为太疼了。」她看上去有些伤心:「但是我明明没有叫。」这句话也不是。「所以你还是在怪我。」水为情对我说:「是你违背约定在先。」就是这句话,我永远无法反驳的一句话,水为情的一句话把我堵到哑口无言,她看着我,我感到有水在脸上,这正是我所愧疚的,因为无法提起死的勇气,于是层层叠叠的把责怪嫁接,水为情责怪我没有跟她一起,我转过头责怪我是一个同性恋,实际上真的是同性恋的错吗?我不肯深想,蹲下身抱着头。水为情看到我哭了,灵体的她已经不能流泪,我听到她说我不是故意的,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,一只手反复穿过我的面前,千遍万遍也无法擦拭,一行泪逐渐干涸在我的脸上。直到那行泪干涸,我把头顶在门上,一瞬间有想过一头把自己撞死,可是为什么偏偏提不起勇气?为什么我总是不敢迈出那一步?为什么十一月十九号的那一天……第七天。和水为情吵完架的次日,我照常去上班,今天水为情还在,陈科在饮品店门前等我,水为情站在陈科的身边,陈科看到我以后跑了过来,水为情站在原地。陈科拨开我的刘海询问:「眼睛怎么红成这样?」我笑了笑,躲开他的手,心里面觉得反胃,又极速地把自己纠正,忽略了这个话题,像平常女生一样对着他问好:「不说这个了,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到?」说起这个,男人像是来了精神,不自在地挠头,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。我模仿着水为情,说:「在等我,对吗?」男人猛烈地点头,那种点头速度真是要把我吓到。我模仿着水为情笑了一下:「你……」你爱上我了,对吗?我没有说出这句话,其实我内心深处里并不相信男人会爱上我,经过我调教的表层思维说:感情初期需要矜持。我的无数个内心抗拒着,当个正常人的目标那么遥远……我和陈科进入了饮品店,看上去情比金坚,忽略了在门口的水为情,接下来的几天,水为情跟随我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少,最开始是全程跟随,逐渐变成了一天跟随半天,从一天只跟随半天,再变成只跟随几个小时。到完全不跟随的那一天,我并没有反应过来水为情已经离开我有一段时间,我和陈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,到最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。他是一个好男人,应该是一个会对家庭负责的人,他的外貌平凡,看上去并不是个常常出轨的人,而我已经不知道今天是第几天,我盯着日历失笑了一瞬间,今天绝对不是第八天,因为第七天以后有很多日子我并没有记录,数着日历我也经常数着数着忘记,水为情看到我数日历常常打断我,就当今天是第八天吧。第八天。我和陈科通过电子设备确认了见岳父岳母的日期,接下来一直在插科打诨,水为情在一边看着我和他的聊天记录,我翻身她就翻身,我坐着她就坐着,我终于感到不耐烦:「作为心魔,你难道有窥私癖吗?」「你以前好像也是和我那样相处。」我关闭手机,不让她作为心魔继续看下去,去浴室洗了把脸,今天的镜子里没有变成男性的我,我对着镜子洗下去了大多数不耐烦的情绪:「都是过去的事情了,当时是二十,现在我已经三十多岁了。」「是吗?我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,三十多岁的人应该做什么呢?」我不解地看向她:「结婚,生子,我以前说过了。」「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。」我纠正说:「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是这么说的。」「是更早以前。」更早以前吗?……又要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。我问:「我以前说了什么?」「那些东西……」水为情在浴室中浮现,出现在顶光灯下。「我也不记得了。」像是一句无心之失,也像是一句点到为止。她不再纠结于「过去」,只是在走路,打量着这间几平米的浴室,她没有办法在浴室中触碰任何的东西,唯一能做到的只有观察,我不知道她的走路是走路还是漂浮,她在浴室当中走动,像看「婚房」一样虔诚,偶尔弯下腰,白皙的脖颈露出在我的眼前。是不是如果我是男生,我们就会有看婚房的那一天?她注意到我在看她,转过身来,一步步地走进我……而后一步步地穿过我。她在和我游戏。当我的手穿过她腹部的那一刻,我没来由地幻视到那一天。我们的终局。……十一月十六日,水为情的父母第七次找到我们的住所,带着几个社会人士,把门暴力拆卸,下了最后的通牒,水为情的父亲做汽车的生意,母亲是一名大学教授,学历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名门,两个高知结合,诞生出了水为情作为独生女,水为情的情绪很激动,他们把水为情支开,和我坐在床上单独谈话。「陶姜。」她父亲说,「是吗?」我点点头:「我是。」「水为情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。」她父亲说。我们的住所在一次又一次的搬迁中越变越差,天然的使我心气不足,面对着社会地位高我许多的男人,我只有点头,水为情的母亲在一边倒水,平静地倒了一杯水,找不到第三和第四个杯子,就把第一个杯子砸了,一并连带着烧水的壶。「完了。」她说,「全完了!」「这过的什么日子?」我低下头,对着她的话无法反驳,跟着我的水为情,过的日子比流浪还不如,她打碎的已经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家具,是我和水为情在跳蚤市场看到的一对情侣杯,我们剩余的家具有且只有瘸了腿的椅子,缺了角的桌子……「你还和她那么客气干什么?」她指着我,「水为情被她拐跑了。」男人相对理智:「你也看到了,我们不赞同你和水为情。」「可是……」我打算为我们的爱情美言几句,譬如说有情饮水饱,我们是互相相爱的,同性恋是正常的,甚至在一些动物上也存有,是自然规律,同性恋并不是杀人犯,也并不是基因缺陷,不会今天同性恋,明天就去杀人。她父亲挥挥手:「不要说什么爱不爱的,爱这个字,我们家多的是,不需要一个陌生人给她,也不用谈你们是不是同性恋,是不是道德上不符合,我现在就拿你当一个男人,就说一件事。」他腾出一只手指房间,「给你们这么多的时间过日子,你看看你带水为情过的是什么日子?」我看过去,看到瘸了一只腿的椅子。「这就是猪圈一样的日子!」这句话至今仍在我的脑海中回响,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之前水为情过的是什么日子,之前所有大学的同学都认为她有一个好的前程,她和我怎么会就变成这样了呢?她父亲说,「我也不和你多说。」「我给你三天时间,但凡你有点良知,和水为情好好说清楚,三天以后我带着她回去,过日子不是像你们小孩子过家家,你的年纪太轻,不能懂我们当家长的感受,看着孩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,当父母的能安心吗?」我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。水为情的父母离开,切切实实如他们所说,他们给了我们三天的时间,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我们没有再受到过来自他们的困扰,她的父母在离开以前为我们留了一笔钱,她的父亲痛心疾首地从衣兜里摔出一沓钱,让我给水为情买几件能看的衣服穿。「你看看她现在穿的都是什么?」那种眼神真的能把我烫化。水为情回来以后一直问我和她的父母说了一些什么,期待着我能说服她的父母,发展像一样的剧情,现在里要上演峰回路转了吗?可是我没有,我在她的父母面前矮小到什么都不是,她的父母年入百万,社会地位崇高,我的学历并没有变成钞票,只是一张白纸。我没有办法带给水为情更好的生活,我对她的感情还在,心在逐渐的疏远。直到疏远到了一定的境界。水为情察觉到了,问:「他们是不是说我和你过得不好?」「我没有钱,没有办法给你更好的生活……」我心中的痛苦无法言说,我的观念是那么容易被动摇,我和她的感情并不是金刚不坏,我们对于物质匮乏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,我们饥一顿饱一顿,我们的生活连猪圈都不如,作为事情源头的我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后悔之中。陶姜,你带着水为情私奔,钱在哪里?我自问自己。钱在哪里?钱在哪里?你用她父亲的钱才能生存,你的钱在哪里?「是他们要逼死我们,不是你的错。」在这时候,水为情说,「我们隔几周就会搬一次家,好的工作怎么可能随着我们搬迁?你在他们的压力下,根本无法发家立业,他们看上去很讲道理,如果你是男人,不可能连发家立业的时间都不给你。」「你回家吧。」我喃喃自语。水为情说:「我不回去。」「真的。」我抬起头说,「你回家吧。」水为情说:「我不回去。」我摇晃着她的肩膀:「真的,我说真的,你回家吧!你家里人和我说三天以后就带你回去……」「我不回去。」「跟我在一起什么也没有……」「我不回去。」我吼了她:「你到底听没听懂?我一无所有!」水为情说:「我爱你一无所有。」十一月十七日。我们从十六日的夜晚,一路夜谈到十七日的凌晨,我把谈的一切告知水为情,水为情在我说完以后,坦白说她不是很有安全感,我知道她没有安全感的成因,为了她的安全感开始和她接吻。而在这一天,万籁俱寂的这天,她向我提出了殉情。她说要死在我的手上,说自己不想再活下去,我已经不知道当时的心情,我们怎么会忽然走到这个结局?以前的生活,再艰难到不了死的一步,可能是把人生的路轻而易举的望到了头,我不知道水为情的心情,她的眉目干干净净,没有眼泪的痕迹,依靠在我的肩膀。「如果让我回去,不如让我死在这里。」这个是她的原话,她可能比我更清楚她父母的手段,知道这次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虎口脱险,面临她的有且只有回家,她回家以后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,不出意料是和一个男人结婚生子,有一个正常人的婚姻。她和我约定了一个日期。「就定在十一月十九号,好吗?」殉情的日期。我是陶姜,今年三十六岁,经过了十二年的劳动改造,今天是我出狱的日子,出狱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恍惚,我一定是忘记了一件事情。那件事情是至关重要的,决定我未来人生大事的……但究竟是什么呢?我的精神不是非常稳定,我一直都知道,我没有被关进精神病院的原因,可能是因为我把「那件事」忘记,我看向四周的建筑物,十二年过去了,整座城市已经不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,电子设备在迭代,在地铁上看手机的人们,纵然我认为我还是年轻,还处在二十四岁的年龄,也看不出手机里在显示的软件。啊……你不是打算「重新开始」吗?我自问自己,心里感到阵阵失落,循着记忆来到一座小区,一个我认为的熟悉之地,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,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,像肌肉记忆一样,我爬上了六楼,弯下腰掀开601户的地毯。我的眼睛看着地毯。地毯也在看着我。我迟来的感觉到熟悉,有一种流下泪来的冲动,在地毯的夹层里有一个钥匙,我用钥匙打开了门,门内空无一人,我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我,向后看去,走廊内空无一人。我继续向前,房间内保留着户主离开前的样子,吃完的快餐盒放在茶几上,上面已经腐烂成黑色,窗台的窗户开着,不知道开了多久,地面上都是这些年来凝聚的灰尘。我不认识601户,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家,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,打算在这里作为我「重新开始」的起点,只有在触及到脑海中那一块盲区的时候,我会表现成不正常,我失去了正常人的逻辑思维能力,我的内心告诉我,我需要顺应我的内心,把「那一块空白」填补。我留在了这个地方。第二天。我起了床,在浴室中洗澡,很久没有过这么舒服的一次热水澡,在监狱的日子很难熬,水总是一阵热一阵凉,我想过在监狱里自杀,很多人都想过在监狱里自杀,但是我没有勇气,也许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有勇气。我自暴自弃地放下花洒,看向床的位置,那是我可以用来逃避的地方,边在内心谴责着自己,边擦着头发,当视线传递过去时,遇到了二十四岁的「她」。我的眼睛睁大了。我觉得我记起了很多事情,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我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,看到她的那一瞬间,我睁大了眼睛,下意识又关闭,在心里反复地说:「忘记她,忘记她,忘记她……」我为什么会不识好歹,重新打开记忆的开关?我为什么会觉得精神疾病的治疗,需要重新见到她?不对……不对……她不是已经死了吗?为什么还会重新出现在世界上?我睁开眼注视着她,像个鹌鹑一样,小心翼翼地靠近,她是我心中的那个人,眉毛是从前眉毛,眼睛是从前眼睛,一切的一切,都和我记忆中的「水为情」一模一样。「水为情?」我终于忍不住开口,叫了她的全名,我知道她是我精神不正常的产物,我的精神一定濒临崩溃,才能够在这里幻视到她,她穿着去世当天白色的针织衫,喉结向下一瞬间,眼睛和平地看着我,和我也说了第一句话。「陶姜。」我们简单的相认,我却感到身上有火在烤。她还是那么好看……我无法否认我的内心,我自从看到她的一瞬间就开始一见倾心,我们是一对同性恋情侣,我有说过吗?我和她都是女性,我无数次否认同性恋的字样,我已经成功洗脑自己同性恋是一件恶心的事,但是再次见到她,我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。我后悔和她开展不健康的感情关系。我真的认罪了……——二零一一年,我考入了一所中规中矩的大学,成为了家里第一个大学生,父母为了我自豪,我也认为自己的人生一片坦途,我在这所大学里遇到了水为情,为她露出的脖颈一见钟情,当时的我认为爱情无关性别,和水为情参与了同一个社团,在新闻社迎新的国王游戏中奠定了感情关系。国王游戏的规则很简单,抽到鬼牌的人是国王,可以指定两个人做出任意的事情,我们通过国王游戏,延伸出了第二个游戏。国王首先公开点出了水为情,出于水为情的家境,国王要求暗中点出一个人,暗中被点名的那个人需要在一周内对水为情施以援手,一周后,如果水为情能猜出那个人是谁,那个人请水为情一次饭,反之如果没能猜中,水为情请大家一次。水为情数了下在场的人数,答应了。她的家境很好,我能看到她品牌的运动女鞋,手腕上上千的表,衣服不是被洗出的白,而是崭新的白,新闻社的所有人为了一顿饭,自发的对水为情施以援手,以此干扰水为情。「你是那个人吗?」水为情在一次私下里问我。我不知道她问了几个人,摇摇头:「我不是。」其他人也会回答「我不是」吗?我对她的好并不是出于「一顿饭」,是出于对于好看皮囊的私心,我需要用我的好把水为情占为己有,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弯的,是不是那个百度百科里说的「蕾丝边」,只知道水为情在频繁的留神着我。一周以后回收国王游戏,水为情报出了我的名字。「你确定是她吗?」社长问,她是上一局游戏的国王。水为情说:「我确定,是她吗?」答案是:不是。如果是的话,我会加倍的对水为情好,以让她不受任何人的干扰,但是我不是,水为情猜错了,在猜错的时候像被浇了一盆水,用肩膀耸起来夹着头,过了一会才反应迟钝,睁开水一样的眼睛。穿过细密的刘海,她在看着我,就好像在说:「你有想吃的饭吗?」新闻社的大家如愿以偿,吃到了来自水为情的一顿饭,水为情是很爱护面子的一个人,社长提议到砂锅店,一人一碗砂锅就足够,她请大家去了一趟饭店,她很喜欢笑,尴尬的时候会笑,难过的时候会笑,做错事的时候会笑,请客吃饭的时候会笑,一顿饭花了五百多的大数字,水为情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付了,这对于我是一笔天价的财富,因为在那个时候,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一千块。请客吃饭的那一天是我们人生中的转折点,在散伙的时候,水为情单独留下了我,在灯光下她的皮肤很白,我无数次后悔那一天,但是事情在我的眼前发生,我竟然给不出截然相反的反应。她说:「你真的有在误导我,你们好像都在误导我,我本来以为你在误导我,但是在误导我的那个人,竟然就是指定给我,需要援助着我的那个人。」那双情意的眼睛……我支吾了一下:「我没有误导你。」我不是为了那一顿饭,天地可鉴,我不是一个爱吃的人,我为的是一些其他的东西,那个东西并不是性,我保持着学生时代的柏拉图,我只是想要她施舍给我一段感情,我不知道性是什么意思,只在课本中见到过几段话。男性和女性之间可以做的,可以进行的。由于是男女之间互相结合,我并不能很好的代入到女女之间。她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目的,我的感情是那么容易看穿,但又好像没有,水为情的气质洁白,不像是失足在「百度百科」的人,温水一样的眼睛对着我的眼睛,我无措地错开目光,她把着我的两肩,柔软地迫使着我和她对视。「你别……」我说。水为情问:「你心虚吗?」我深呼吸了一下,败下阵来,重新和她对视,我们再次眼睛对着眼睛的看了一会,过了一会还是以我的失败告终,我在她的手中挣扎起来,她在我的大力挣扎下松开手。「我知道了。」水为情说。她笑了一下,她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,我控制不住地解读着她的表情,想要变成这个世界最了解她的人,这次是什么样的笑?开心的笑?活泼的笑?还是说……得逞的笑?「你知道什么?」「你喜欢我,对吗?」她说。四周车水马龙,车灯打在黑夜之中,偶尔打在水为情的身上,我被拆穿了,低下头没有再继续说话,心中预演着我做出的每个回复所能得到的回应,我不敢回答她这个问题,我怕我的一时失手,会导致原本结局的更改。过了一会,水为情说:「你爱上我了,对吗?」车灯也打在了我的身上,我遵循本心点了一下头,紧接着点了很多次,失手就失手吧……在回忆外的我怔怔地看着这一段回忆,恨不能扑到现场去阻止,但回忆中的两个人情比金坚,共同进入了下一段回忆。同性恋是不对的。水为情,你不要觉得同性恋是一件冒险,是一件刺激的事情,是探索心灵的必经之路,你不要看着我在点头,你本来不是一个同性恋,你知道吗?世界上只有异性恋是正途,结婚和生子是社会赋予的义务。——我复杂地看着水为情,因为我记起了全部事情。「你是来责怪我的吗?」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只有责怪,就连我自己也怪着自己,水为情的灵体坐在床上,并没有回忆中多情,她的「情」是能够随时收回,此时不打算展示给我,只留下了「和平共处」四个字:「我和你已经毫无挂牵。」「你是来报复我的吗?」水为情说:「并不是。」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我出狱的时候出现,列举出了无数个可能性,她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好的出现,我出狱的时候明明想着重新开始。「你是来阻止我开启新生活的,对吗?」水为情温疏地看着我:「我们已经不是情侣,我只是过来看看你。」「看多久?」「我不知道,一辈子?」她是来阻碍我的「新生活」的,我十分断定,我对于「新生活」十分传统:忘记过去的一切,重新开始做人,做一个正常的人,不是同性恋的人。我试探性地问:「所以你不怪我?」「不是的,我怪你。」「但你说你不是来责怪我的。」水为情站起身,看着四周的房间:「责怪和怪是两个概念,我不会指责你,更何况我在另一个世界,指责对你已经毫无意义。」她露出了马脚,说着不怪我,实际上还是在怪着我,我认为她是在怪着我把她带成了一个同性恋,同性恋三个字是我们一切的导火索,我看着她的背部,灵体状态下的她一眼就能看透,稍不注意就会透过她看到前方的墙体,但是声音还是一样的,她像之前一样,用着让我熟悉的口吻,问着我关于未来生活的规划。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?」我幻视到了无数个场景,当时这里只是一个出租屋,并不是她的家,我和她蜗居在这座一室一厅,两个人身上凑不齐一千块,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」在这个出租屋里,伴随着不同时间的她被说出。交不上三个月房租,只能吃馒头的她。找不到工作的她。其中也包含了在校园的她,当时她风华正茂,发型是经过保养的,鞋是有品牌的。她原本不应该吃这样的苦,她的家境优渥,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,而不是把年龄停格在二十四岁,我真的后悔了,我不想再听到这一句话,也许在外人的眼中看来,我很有可能是对着一堵墙说话,可我还是对着她说了我接下来的规划。「我没有住的地方,只能在这里住,你死了以后,我家里人听说我是同性恋,和我断绝了关系,外面的人说你家里人买下了这块地皮,你觉得好笑吗?他们把你逼死了才表达愧疚一样的买下这块地皮,接下来我打算找一份工作,然后……」「然后?」我看着地面,说:「结婚,生子。」我不知道为什么,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泪迫在眉睫。水为情回过头看着我,好像是不能够理解。第三天。我做了一个梦,梦里的我们进行到了第二个回忆,这次的回忆是我们的美好时光,走马灯一样的跑在我的眼前,我们一切的「美好」建立在水为情优渥的物质基础上,我不止一次的说过她富裕,真正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有多富裕。在二零一一年她就有一辆车,用于学校和出租房的通勤,出租房的内饰跟网络上流传的内饰大差不差,月租金在五千三。她不是一个纨绔,有着对应的内涵,内在并没有貌美到脱离五谷。当时的我不明白「五谷」。只觉得置身梦幻,我不明白优势的外在需要使用「五谷」,世界也没有让我了解的入口,水为情出生在这座一线城市,从头到脚都属于这座一线城市,良好的体态是从小的舞蹈课,腹中的经纶是教师的填鸭式教育。她比我更不通五谷,把珍贵的「五谷」挥洒在贫瘠的土地。我们开启了属于我们的热恋期,聚精会神在每一个课下的间隙,名字里带着「情」字的水为情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,为人有情,带着「有情饮水饱」的势头,在国庆假期拿出了全额的零用,带着我开自驾,从浙江开到西双版纳,全程三千多公里。我家里没有车,我也不会开车。水为情坐在主驾驶,开的是我闻所未闻的「自动挡」汽车,我不敢想象她和我同龄,因为十九岁的我没有车,对于汽车一窍不通,一路上问着她很多关于汽车的事情,譬如说每公里的油耗是多少,我们去这一次西双版纳,油钱需要多少?她站在罗马回答我的问题,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罗马近在咫尺。对于现在的我……罗马遥不可及。我从梦中惊醒,水为情不在我的身边,我后知后觉地摸向另一边,水为情盖着一半的被子,半个身子露在外面,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怠慢,我的心如刀割,作为灵体的她把半张被子让给了我。为什么我不是男生?我的痛苦,我的纠结,完全来自于性别,我浑浑噩噩地洗漱,决定今天去找到一份工作,看向镜子的那一瞬间,用牙刷砸向镜子,戏剧化的是里面的人形依旧存在,我抱着头看向洗漱台,看着混着白沫的水流入下水道。水为情立即赶到了浴室:「你还好吗?」我摇摇头,发狠挥舞着手臂:「别看着我!」我不想再见到她。水为情被我赶到了一边:「你……」我听到她作为灵体的呼吸,打在脖子上仿若无物,她是我的幻想,我的精神疾病,我无药可救以后的副产物,我都知道……但是我能感到她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,她在关心着我,我的心遏制不住的软成一片。不知道她是如何赶到的,也许是传送?她这样会累吗?作为灵体的她,还能和我像以前一样吵架吗?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消失,如果她想旁观我的生活,那么就由她旁观吧,我尽我所能的忽视着她,并没有告诉她我内心的纠结,有意的喃喃自语着:「找工作,找工作,找工作……」水为情在此期间插话:「先不要找了。」我需要平复下来自己,将生活步入正轨。「啪。」是牙刷缸掉落的声音,「不行!」镜子被彻底打碎,我愣愣地看着镜子的碎片。我不是有意要对水为情发火,事实上我很少对她大声,刚刚我好像看到了变成男生的我,精神疾病真的愈演愈烈,我惊恐地发现我不能接受我是一个男生,我看到镜子里的人下巴上长着胡茬,眼皮子发青,发直地盯着镜子。我被吓到只能用牙刷缸打着镜子。水为情好像也被吓到,站在一边看着我。难道世界上有比鬼更可怕的事情吗?我转过头盯着她:「我有精神病,你是我的心魔。」「是吗?」「你知道吗?你迟早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。」她说:「那一天是几月几号?」「谁知道呢?也许是十一月十九号。」听到这个日期,水为情怔了一秒,旋即挪开视线回到床上。现在是七月刚出头,距离十一月十九号还有很长一段时日,我穿戴好衣物出了门,我以为她不会跟着出来,那个日期是我们的关键日期,我提起了就一定会伤到她的心,没想到她若无其事地出了门,一副忘记了「十一月十九号」的样子,在我大费周章找工作的时候,她也像没事人一样地坐在空闲的椅子上,偶尔飘飘荡荡,像一个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,偶尔对着一个人笑一会,因为在她的视角里她恶作剧了一个人。现在的水为情是一个怎样的存在?是我的幻觉,以水为情的面目和性格一比一制作的心魔,还是以鬼的身份降临的?她怎么可以听到十一月十九号毫无反应?如果变成鬼需要以疼痛来量级,她应该是一个一等一的厉鬼,当时她死去所经受的疼痛,远高过正常自杀所需要的疼痛,我不敢想象如果她是厉鬼,她会怎么看待现在的我,觉得我不再值得被喜欢吗?觉得我违背誓言,不是人做的东西!我真的被逼成精神病了,乃至于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找到工作,每个公司都能从我的身上窥出精神疾病的痕迹,每个公司的背调都可以知道我曾经杀过一个人,那个人的名字叫……水为情。第四天。我打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,包括身上衣服的兜,只找到不到五百块钱,对于「工作」是比眼泪更迫在眉睫,我找不到父母可以用于求救,在房间的水为情也无法付出自己的劳动,我下楼买了几块馒头,像之前饥寒交迫的时候那样的嚼,觉得噎住了打开洗手台的自来水,又咳嗽又流着眼泪地进食。我在之前试过把自己饿死,渴死,吃安眠药,跳楼,溺水,世界上能听到名字的死法我都试过,每次在濒死之时下不去手,哪怕现实生活是更深的深渊,我都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的勇气……我看向水为情。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忍受的。今天我的精神很稳定,加上我放低了要求,我觉得我能马到成功,填饱肚子以后我随意地进入了一家饮品店,指着外面的海报说:「还招人吗?」服务员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,招呼出店长,我看着店长的脸,企图分析出所以然,店长是一个殷勤的中年女人,裹着围裙扎着丸子头,浑身的皮肤黄黑,看上去饱经风霜,拉了一个椅子让我坐下。我和店长面对面坐在桌子上。她问我:「之前有这方面的经验吗?」「没有。」「之前是干什么的?」我下意识地想要说出「监狱」,潜意识里知道这件事不能说,于是话语滞涩在半路,我想要再次张口,喉咙被堵住了,仿佛尝到了水泥的辛辣,我不知道如何撒这个谎,水为情站在店长的后面,架着店长的肩说:「之前在工厂打一些零工。」我重复她的话:「之前在工厂打一些零工。」店长满意地点点头,好像这就是她想要的:「几岁了?」「三十一岁。」我撒了个谎。「学历呢?」我打算说大学,并且如火如荼地介绍自己的学校,因为我的学历是能拿得出手的,我在一所一本大学毕业。水为情紧急打断了我,接着店长的问题向下说:「我是中专学历。」我转了一个弯,跟着说:「我是中专学历。」店长眉开眼笑,开始认为我是她需要的人选,接下来无论她问什么问题,我回答了她就会点头,我开始学着水为情将自己往矮了说,在店长的眼里,我可能是她喜欢的稳定性高的人,三十多岁有着对应的压力,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,偏偏学历摆在那里……我撒着谎,但是我的实际也并没有多好。我是拥有「中规中矩」的学历,可监狱的经历使我无法进入大型企业,如果我有工作经验,现在不会沦落,偏偏我是在二十四岁那年杀人,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。换一种说法,现在的我本来就不应该存活在世上。从二十四岁以后生活的每一天,都是我捡回来的。店长问我:「什么时候可以上班?」我说:「明天可以吗?」我需要获取「五谷」生存,「五谷」需要付出劳动,正好这家店铺需要无基础的劳作,我找到了工作,迈出了踏向新生活的第一步,回到家以后我坐在床上,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,我想到了过去的工作,不由自主地进行着对比,从而发现了一条可悲的事实。我在越活越回去,我的人生不如在「那一天」终结。第五天。我在工作,工作的内容是制作饮品,第一天店长教了我很多饮品的制作方法,它们被统一归类成一个小册,需要的时候可供翻阅,店长说最好把它们全部背诵,我一边制作着饮品,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全部背诵。我对于开启新生活是有决心的,是有魄力的,我不会因为越活越回去,从而放弃开启新生活,因为我知道我提不起死的勇气,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明确,我是最弱小的那类人,是懦夫。并不是水为情那样的勇士。水为情今天也在饮品店,坐在吧台上着菜单。瘦型的五官,周正的气形,看着菜单的样子很有星相,我敢断定整座城市没有比她更特殊的人,她的青春并不是常人所能复刻,就连影视上的明星,也许都会与她差之毫厘……我今天一直在走神留意着她,直到下一个单子制作,我转过头忙着出单,她温文地敲敲桌子,制造了一些噪音。我顺势看过去,另一个同事问:「看什么呢?」「没什么。」我紧忙说,别过头把饮品放进外卖袋。水为情见缝插针说:「我想喝咖啡。」她果然是想要喝咖啡,我可以背诵下来。橙C美式不加糖去冰对吗?水为情果然说:「橙C美式不加糖去冰。」我翻阅着制作方法,在下班的时候给自己额外打包了一份橙C美式,回到家以后与水为情面面相觑,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杯十三块钱的橙C美式,作为灵体的她饮用不了,我也只是为了她能喝才打包一杯昂贵的饮品。「你喝不了吗?」水为情说:「是的。」「那我喝吧……」我深呼吸了一下。为了不使它付之东流,我找出了两个杯子,倾倒了相同的容量,她喝不了东西,同时也吃不了东西,看着我喝着这一杯。我心不在焉地碰着近在咫尺的杯,心里遥遥碰着远在天边的杯。另一杯并没有像「灵异」一样可以被破坏,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,我心里期盼着水为情能够像「灵异」,可以对于现实的实体有所操控,但是水为情只是看着穿过杯壁的手。真的喝不了吗?连打碎都做不到吗?她迟钝地笑了一下。「你为什么笑?」我问她。我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怎样的笑。她说:「你看不出来吗?」我看不出来。水为情见我没有说话,补充了一句:「开朗的笑?」我觉得是遗憾的笑。第六天。回忆中的主角走向了第三幕,二十二岁的水为情毕业,毕业后进入了家里的公司,不到三个月的时间,我和水为情的关系被接送她的司机捅破,她的家庭相对而言保守,接受不了她是一个同性恋,她和她的家庭大闹了一场。我不知道怎么闹的,也不知道发生在什么时候,没有人和我具体地说,我所知道的只有在某一天下午,我租在公司附近的房子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,一打开门是一无所有的水为情。「我家里人发现了我们的事。」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,谁会想到她的父母能这么快注意?我邀请她进房间坐下,水为情进入房间,那一天她流了一夜的眼泪,名下的财产全部被回收,跟着我们去西双版纳的那辆车没有了,曾经住着的房子被父母退租,银行卡被冻结,但所幸还有一个我。她源源不断地说着她父母还在找她,让我带着她走,她可以过贫困的日子。我第一次被委以重任,第一次接受「」里男主角的任务,全体的五脏六腑甘愿化成透明:「你的父母不能接受我们,我们也不依靠他们,海阔从鱼跃,天高任鸟飞,世界上难道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?」水为情也说:「我会证明给父母看。」「证明什么?」「我们的感情不是一拍即散,我们的感情情比金坚。」水为情的发丝被我别到耳边,说话时脖颈上面的筋一起一伏,我看向她的脖颈,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动,那个时候我知道她属于我了,是那种从头到脚的属于,她不可能和我分手。我拿开她放在沙发上的手。沙发上骨节的手不伤人地离开,她盲从地让开我,自发别开手臂。我和她感情的期间从来没有和她有过更加亲密的行为,在大学生中已经算「异形」,她对此不放在心上,不明白性,也不明白感情如何谈正常,对于亲密行为的唯一认知是拥抱。我侧过身捧着她的脸,第一次和她接吻,她很惊讶的样子,推了我几下没有推开,我推了她一下,我们二人倒在沙发上,发丝铺满沙发,她无从抵抗地和我接吻,一边接吻一边流眼泪,最后紧紧拥抱住我。「不食五谷」的手越环越紧…………有些人出生在罗马,有些人出生在少年宫,这些是公认的净土。同时出生在「罗马」和「少年宫」的水为情,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,意大利有三十多万平方公里,中国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。除了罗马和少年宫以外,多少国土是废土,多少国土是荒芜?我带着她打开无数扇「少年宫」的门,从「罗马」出逃,在大地图的世界,我们被无数骑士和僧侣围剿,来到了交迫的地段,大地图中的「北方」。只有这里的大部队稍迟些,我带着水为情在北方不断搬迁,大部队来到一次,我们无影无踪一次,也许患难才能看清一个人,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,我逐渐看清了水为情的为人,脱离了情感上的滤镜,水为情并不能很好适应贫困,她的用钱无度,属于「月光族」,和一个人相处,其性格会通过两种方式反馈,譬如务实会导致失去情调,同时导致有所储蓄,浪漫的水为情眼高手低,无法接受市面上的大多数兼职,我找到了一门游乐园检票的兼职,需要两个人穿着玩偶服。我带着她一起去,穿戴上玩偶服,一门心思为储蓄。干到中途,水为情把头套摘下:「我干不下去了……」她的肩不能扛,手不能提,过惯了富二代的生活……我对此痛心无比。我们因为「五谷」吵架,频繁的搬迁使我们的生活质量低下,我们的性格都在鸡毛蒜皮中越变越差,我们砸能砸的东西,我们分手,互相对着对方大吼,又很快的和好,她的弱势在贫困中暴露的越来越明显,她离开了父母带不回多少钱,是个累赘,百无一用的「书生」,我用几近轻生的思维想,哪怕她一无是处,所幸还有我存在着,我也问过她想不想回家,据水为情所说,她宁可荒芜环游,也不情愿再回罗马,因为我们是同性恋,于是我们不可避免地走到了那一步。我的神智旁观着过去的故事,认为过去的我的思想是不对的。罪恶的源头正是「所幸」的你,你能明白吗?如果我是一个男生……我紧急打住,否则又要发精神病了,今天我还要工作,日子再差都不会有频繁的搬家,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差,水为情已经死了,我应该把目光放到将来,放在我的新生活上。我的同事看上去像是我的新生活。从面相学的角度说,厚嘴唇较为重情,他的嘴唇很厚,最重要的是他的性别,他是一个男人,有着打了几年奶茶的手臂,沉默寡言到像一堵墙,月收入并不丰厚,但关键是他是一个男人,今天他约我出去吃饭,我下意识地想拒绝,话到嘴边变成了……「我们去哪?」「我们去吃自助吧。」他的声音太小了,我听不清,再问了一遍:「你刚刚说什么?」男人局促无比,一昧闷头说:「我们去吃自助吧。」他叫「陈科」,一个很普通的名字,有着很普通的家庭,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,上面有一个姐姐,现在二十九岁,还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,我们共同乘坐着廉价的大众交通,陈科替我把钱付了,头也不回地登上最后一座,招呼着我说:「我占好座了!」我也跟着到最后一座,坐下时偶然扫到男人的脸,内心中无法抑制地想到水为情,水为情也坐过这样的公共交通,水为情同样坐在后座,水为情仿佛在后座的一旁看着我,水为情的一颦一笑近在眼前,如果是水为情我就抱她了,和她说一些体己的话,可是面对着这样的男人,即使我知道他可能喜欢我,我也下不去手……步上「正途」并没有让我感觉更好,而是让我感觉更糟,我感到愧疚更加深刻,但是社会的义务让我继续下去,正常人是异性恋,会对异性产生遐想,也许我不对陈科产生遐想,只是因为不够亲热?我深呼吸了一次,陈科问:「你还好吗?」我下意识想说去死,你真的去死吧,如果你去死能把水为情换回来,你现在就去死,过了好一阵才换上笑脸,我想我应该表现成幸福的样子,于是我转过头微笑着面对陈科:「我很好,你呢?」我看到陈科脸上浮现出一种惊悚,过后转变成了对自己的否定。他故作轻松地说:「我也很好。」说完这段话后,我和他都笑了起来,为我们在车上毫无意义的话题,他接二连三地谈到国际局势,说到遥远的菲律宾,巴基斯坦还有乌克兰,谈到那里无家可归的美女,和男人在一起是一件乏味的事情,因为你永远会感觉和他隔着一层心。这就是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吗?和水为情在一起的时候,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涌动,她在公交车上是截然不同的,现在只是在后座上静静地看着我,我也对着她微笑了一下。水为情,看我做的有多好,我变成了一个异性恋,你在地府里也可以为我安心了。我在公交车上陪着陈科的笑,就像妓女陪着玩客,陈科带我来到一家平价的自助餐厅,里面的餐食费照旧是他请,他说他有绅士风度,他说他是北方人,从小家里的教养就是……「男孩要让着女孩,对吗?」我抢答了。陈科的头用力地点了点:「对!」我和他面对面坐下,共用着一片晚餐,他不再聊国际形势,开始聊起了体育运动,他原来在学校里经常打篮球,所以导致了现在仍旧视科比乔丹为偶像,他大谈特谈自己喜欢的篮球队和最讨厌的篮球队,最喜欢的篮球队是湖人队,最讨厌的篮球队是休斯顿火箭队。他问:「你知不知道篮球?」「知道。」「科比的篮球队服是几号?」我无奈地笑了一下:「八号和二十四号。」他们总这样,拿所有人当傻子一样的态度,科比的球衣真的是一个很烂的问题,我已经被提问过好几次了,假如回答不上来好像就不配喜欢篮球,我看向水为情,水为情也在笑,在我的身边说:「他知道你喜欢哪支球队吗?」我心说他肯定不知道,因为我看的是女篮。水为情和我保持着心有灵犀,因为我和她喜欢的是同一支球队。回去后我打算把我的那份账转回给他,想了想还是没有转回,在男人的世界里把账转回好像不是体谅的意思,而是看不上的意思,这是回家的路上水为情跟我说的,回到家的门口,我站在门前迟迟没有进入,过了一会水为情穿门出来,我们对视了一眼,心有灵犀导致我知道她会说一些什么话题,她一定要指责我了。她果然指责了……「你对那个男的感兴趣吗?」我说:「有点吧。」「你当初跟我说你是个同性恋。」对于这个观点,我有满腹可以用于反驳她的话:「如果你仍旧在现实,说不定现在已经和我分手,你只是把死去的那一天错认为永恒,性取向是会流动的,我认为你如果活到那一天,性取向说不定也会流动。」水为情的身体忽明忽暗。我的声音把声控灯惊动,声控灯亮了一会复又熄灭,楼上有人走着步梯下楼,不可思议地看着和门对话的我,那个人看不到水为情,而我看得到水为情。水为情的五官清秀,身形纤瘦,用手虚虚掌着门。我把亲密的她当成是我的心魔,一个阻碍我摆脱精神疾病的心魔,心魔看上去无从反驳,我知道她即将要被我击败了,她的杀手锏有只且有那一句。就是那一句,她马上就要说了……「可是我已经死了,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走呢?」这句话不是。「因为太疼了。」她看上去有些伤心:「但是我明明没有叫。」这句话也不是。「所以你还是在怪我。」水为情对我说:「是你违背约定在先。」就是这句话,我永远无法反驳的一句话,水为情的一句话把我堵到哑口无言,她看着我,我感到有水在脸上,这正是我所愧疚的,因为无法提起死的勇气,于是层层叠叠的把责怪嫁接,水为情责怪我没有跟她一起,我转过头责怪我是一个同性恋,实际上真的是同性恋的错吗?我不肯深想,蹲下身抱着头。水为情看到我哭了,灵体的她已经不能流泪,我听到她说我不是故意的,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,一只手反复穿过我的面前,千遍万遍也无法擦拭,一行泪逐渐干涸在我的脸上。直到那行泪干涸,我把头顶在门上,一瞬间有想过一头把自己撞死,可是为什么偏偏提不起勇气?为什么我总是不敢迈出那一步?为什么十一月十九号的那一天……第七天。和水为情吵完架的次日,我照常去上班,今天水为情还在,陈科在饮品店门前等我,水为情站在陈科的身边,陈科看到我以后跑了过来,水为情站在原地。陈科拨开我的刘海询问:「眼睛怎么红成这样?」我笑了笑,躲开他的手,心里面觉得反胃,又极速地把自己纠正,忽略了这个话题,像平常女生一样对着他问好:「不说这个了,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到?」说起这个,男人像是来了精神,不自在地挠头,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。我模仿着水为情,说:「在等我,对吗?」男人猛烈地点头,那种点头速度真是要把我吓到。我模仿着水为情笑了一下:「你……」你爱上我了,对吗?我没有说出这句话,其实我内心深处里并不相信男人会爱上我,经过我调教的表层思维说:感情初期需要矜持。我的无数个内心抗拒着,当个正常人的目标那么遥远……我和陈科进入了饮品店,看上去情比金坚,忽略了在门口的水为情,接下来的几天,水为情跟随我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少,最开始是全程跟随,逐渐变成了一天跟随半天,从一天只跟随半天,再变成只跟随几个小时。到完全不跟随的那一天,我并没有反应过来水为情已经离开我有一段时间,我和陈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,到最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。他是一个好男人,应该是一个会对家庭负责的人,他的外貌平凡,看上去并不是个常常出轨的人,而我已经不知道今天是第几天,我盯着日历失笑了一瞬间,今天绝对不是第八天,因为第七天以后有很多日子我并没有记录,数着日历我也经常数着数着忘记,水为情看到我数日历常常打断我,就当今天是第八天吧。第八天。我和陈科通过电子设备确认了见岳父岳母的日期,接下来一直在插科打诨,水为情在一边看着我和他的聊天记录,我翻身她就翻身,我坐着她就坐着,我终于感到不耐烦:「作为心魔,你难道有窥私癖吗?」「你以前好像也是和我那样相处。」我关闭手机,不让她作为心魔继续看下去,去浴室洗了把脸,今天的镜子里没有变成男性的我,我对着镜子洗下去了大多数不耐烦的情绪:「都是过去的事情了,当时是二十,现在我已经三十多岁了。」「是吗?我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,三十多岁的人应该做什么呢?」我不解地看向她:「结婚,生子,我以前说过了。」「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。」我纠正说:「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是这么说的。」「是更早以前。」更早以前吗?……又要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。我问:「我以前说了什么?」「那些东西……」水为情在浴室中浮现,出现在顶光灯下。「我也不记得了。」像是一句无心之失,也像是一句点到为止。她不再纠结于「过去」,只是在走路,打量着这间几平米的浴室,她没有办法在浴室中触碰任何的东西,唯一能做到的只有观察,我不知道她的走路是走路还是漂浮,她在浴室当中走动,像看「婚房」一样虔诚,偶尔弯下腰,白皙的脖颈露出在我的眼前。是不是如果我是男生,我们就会有看婚房的那一天?她注意到我在看她,转过身来,一步步地走进我……而后一步步地穿过我。她在和我游戏。当我的手穿过她腹部的那一刻,我没来由地幻视到那一天。我们的终局。……十一月十六日,水为情的父母第七次找到我们的住所,带着几个社会人士,把门暴力拆卸,下了最后的通牒,水为情的父亲做汽车的生意,母亲是一名大学教授,学历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名门,两个高知结合,诞生出了水为情作为独生女,水为情的情绪很激动,他们把水为情支开,和我坐在床上单独谈话。「陶姜。」她父亲说,「是吗?」我点点头:「我是。」「水为情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。」她父亲说。我们的住所在一次又一次的搬迁中越变越差,天然的使我心气不足,面对着社会地位高我许多的男人,我只有点头,水为情的母亲在一边倒水,平静地倒了一杯水,找不到第三和第四个杯子,就把第一个杯子砸了,一并连带着烧水的壶。「完了。」她说,「全完了!」「这过的什么日子?」我低下头,对着她的话无法反驳,跟着我的水为情,过的日子比流浪还不如,她打碎的已经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家具,是我和水为情在跳蚤市场看到的一对情侣杯,我们剩余的家具有且只有瘸了腿的椅子,缺了角的桌子……「你还和她那么客气干什么?」她指着我,「水为情被她拐跑了。」男人相对理智:「你也看到了,我们不赞同你和水为情。」「可是……」我打算为我们的爱情美言几句,譬如说有情饮水饱,我们是互相相爱的,同性恋是正常的,甚至在一些动物上也存有,是自然规律,同性恋并不是杀人犯,也并不是基因缺陷,不会今天同性恋,明天就去杀人。她父亲挥挥手:「不要说什么爱不爱的,爱这个字,我们家多的是,不需要一个陌生人给她,也不用谈你们是不是同性恋,是不是道德上不符合,我现在就拿你当一个男人,就说一件事。」他腾出一只手指房间,「给你们这么多的时间过日子,你看看你带水为情过的是什么日子?」我看过去,看到瘸了一只腿的椅子。「这就是猪圈一样的日子!」这句话至今仍在我的脑海中回响,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之前水为情过的是什么日子,之前所有大学的同学都认为她有一个好的前程,她和我怎么会就变成这样了呢?她父亲说,「我也不和你多说。」「我给你三天时间,但凡你有点良知,和水为情好好说清楚,三天以后我带着她回去,过日子不是像你们小孩子过家家,你的年纪太轻,不能懂我们当家长的感受,看着孩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,当父母的能安心吗?」我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。水为情的父母离开,切切实实如他们所说,他们给了我们三天的时间,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我们没有再受到过来自他们的困扰,她的父母在离开以前为我们留了一笔钱,她的父亲痛心疾首地从衣兜里摔出一沓钱,让我给水为情买几件能看的衣服穿。「你看看她现在穿的都是什么?」那种眼神真的能把我烫化。水为情回来以后一直问我和她的父母说了一些什么,期待着我能说服她的父母,发展像一样的剧情,现在里要上演峰回路转了吗?可是我没有,我在她的父母面前矮小到什么都不是,她的父母年入百万,社会地位崇高,我的学历并没有变成钞票,只是一张白纸。我没有办法带给水为情更好的生活,我对她的感情还在,心在逐渐的疏远。直到疏远到了一定的境界。水为情察觉到了,问:「他们是不是说我和你过得不好?」「我没有钱,没有办法给你更好的生活……」我心中的痛苦无法言说,我的观念是那么容易被动摇,我和她的感情并不是金刚不坏,我们对于物质匮乏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,我们饥一顿饱一顿,我们的生活连猪圈都不如,作为事情源头的我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后悔之中。陶姜,你带着水为情私奔,钱在哪里?我自问自己。钱在哪里?钱在哪里?你用她父亲的钱才能生存,你的钱在哪里?「是他们要逼死我们,不是你的错。」在这时候,水为情说,「我们隔几周就会搬一次家,好的工作怎么可能随着我们搬迁?你在他们的压力下,根本无法发家立业,他们看上去很讲道理,如果你是男人,不可能连发家立业的时间都不给你。」「你回家吧。」我喃喃自语。水为情说:「我不回去。」「真的。」我抬起头说,「你回家吧。」水为情说:「我不回去。」我摇晃着她的肩膀:「真的,我说真的,你回家吧!你家里人和我说三天以后就带你回去……」「我不回去。」「跟我在一起什么也没有……」「我不回去。」我吼了她:「你到底听没听懂?我一无所有!」水为情说:「我爱你一无所有。」十一月十七日。我们从十六日的夜晚,一路夜谈到十七日的凌晨,我把谈的一切告知水为情,水为情在我说完以后,坦白说她不是很有安全感,我知道她没有安全感的成因,为了她的安全感开始和她接吻。而在这一天,万籁俱寂的这天,她向我提出了殉情。她说要死在我的手上,说自己不想再活下去,我已经不知道当时的心情,我们怎么会忽然走到这个结局?以前的生活,再艰难到不了死的一步,可能是把人生的路轻而易举的望到了头,我不知道水为情的心情,她的眉目干干净净,没有眼泪的痕迹,依靠在我的肩膀。「如果让我回去,不如让我死在这里。」这个是她的原话,她可能比我更清楚她父母的手段,知道这次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虎口脱险,面临她的有且只有回家,她回家以后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,不出意料是和一个男人结婚生子,有一个正常人的婚姻。她和我约定了一个日期。「就定在十一月十九号,好吗?」殉情的日期。「你一定要记得这个日期,到时我们到了地下,如果认不出彼此,就报这个日期,你只要说这个日期,我就一定会认出你,我们两个一块投胎,到投胎也不忘记这个日期。」殉情,约定日期。多么浪漫的字眼?饮食男女,于万丈尘中沉浮,随时日觥筹交错。情至深处亦可学梁山,不求同年同日生,亦可同年同日死。是那天的夜额外安静吗?我被其下潜藏的浪漫打动,竟然真的同意了……水为情,你知道《胭脂扣》吗?你是「如花」,我和你说,我是「十二少」。他们也像我们一样约定日期,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殉情。你知道我是「十二少」吗?十一月十八日。我和水为情商量着如何处理那一笔钱,最后选择真的像她父亲说的那样,拿这笔钱带水为情买几身得体的衣服,水为情带我去到一个大型商场,逛了几个我认都认不得的名牌店,我们短暂的回到了过去的生活。水为情是之前千金,我是之前陶姜。路过一家店铺时,我被一家服装店的服装留下,我进入这家服装店,问里面的老板外面的人偶上的服装是不是可售品,老板走到门口说:「您真有眼光。」「您真有眼光」这句话好像是所有销售的通用,为的是使顾客受到认同。我摸了摸面料:「多少钱?」老板比了个数字,神秘莫测地在后面加了几个零,正正好好是水为情父亲留下的那一笔钱,我把水为情叫过来,让她换上这一套衣服。水为情换上了。那是一件白色的针织衫,扣子文雅地解到半途,裤子是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裤,带有一行一行的排扣,这一套衣服在她身上异常合身,我买下了这一身衣服,回家的路上水为情很爱惜,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给她买衣服。她看了一会扣子:「扣子是金色的。」「不是黄色吗?」她说:「不说黄色,黄色显得老土。」「是吗?」她看了会排线:「这个走线能看出来是有心思的。」「什么样的走线是有心思的?」她说:「看上去比较工整。」「你是不是也不懂?」她在偷笑:「是的。」怎么可能不知道?我在水为情死后记忆起过这个话题,把那件针织衫和之前穿的衣服进行对比,走线截然不同,简直是天壤之别,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哪个好哪个坏?她怎么可能真的爱一无所有?我旁观着两个人越走越远,走到道路的尽头,二人的身影在一片白光之下,水为情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天,在前一天我们认为我们的殉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,我们的感情值得被全世界留念,我们是以死证情。十一月十九日,我杀了水为情的那一天。水为情还是穿那身针织衫。我看到那件针织衫,笑着用磨刀石磨着家里的水果刀:「死也要漂漂亮亮死?」她说:「是的。」刀在磨刀石下越擦越亮,我把刀压进水盆里,打了刀一身的水,不断地用磨刀石擦着那把刀。一下。两下。我擦出不少刀锈,水为情低头看着将来的凶器:「把我杀了以后,你打算怎么死?」「跳楼吗?」我扑了第二次水,「还是安眠药?」刀在我的手里越变越利,水为情说:「安眠药吧。」「为什么?」「不想你那么痛苦。」我失笑,继续磨着刀,刀身在我的手下绽出闪光。她对我是否能坚守诺言没有丝毫的怀疑,因为安眠药就在桌子上,我同时也买了很多辅助死亡的道具,农药,老鼠药,连绳子都买了,我畅想着死亡以后的轻快,忽然手指感到一痛,是刀把我的手割开了。我心想,真是倒霉的一天。她也说:「真是倒霉的一天。」刀已经成型,再细无法更细,再利也无法更利,这意味着水为情的生命即将抵达尽头,我用抹布把刀擦干净,擦到无法再干净的程度,把倒水的速度放慢,顺带着清理了一下家里,以延长水为情的生命。「你准备好了吗?」收拾完家里,我问。水为情躺在浴室里,说:「准备好了。」浴室是一个方便清理血迹的地方,我不想为其他人造成困扰,开始隐秘地杀着水为情,我不知道怎么杀一个人,影视剧里的杀人用匕首刺穿心脏,于是我选择了和匕首相似的水果刀。我试探性地用水果刀向她的皮肤下压,刺穿皮肤的瞬间,她像鱼一样游离了一下。「你真的准备好了吗?」她看上去真的很痛,流着泪点头。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,我拔出刀深吸了一口气,接下来大力地捅向她,屏蔽所能屏蔽的五感,一鼓作气杀掉她是我心中唯一的想法,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杀一个人,她游离的瞬间使我感到恐惧,我意识到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平时的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,如今却在杀活生生的人……我看着她的脸,美丽的五官被流出的血覆盖了半张,怕疼的她只是看着瓷砖。我找不到心口的位置,颤抖着把刀举起来,转而砍在她的脖颈上。……一刀。两刀。她的头断掉了吗?我终于感受到了她生命的流逝,等到她彻底死亡以后,才感受到对这个世界的茫然,我踟蹰在安眠药和农药之间,我确确实实服下了安眠药,那些安眠药的药效只是让我睡了一觉,彻底清醒后的我对着自己扇了两巴掌,忍受不了地走向窗台打算跳下去,但高耸的楼房让我跳不下去。我受惊地滑倒,双腿在打着抖,不止如此还更懦弱,分明已经脱离危险,腿还踹向地面,以脱离危险的窗台。意识到懦弱的我控制不住地抱着头紧盯着瓷砖。在这一天我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,殉情是伟大的,不是一句带过的儿戏,背后所付出的是珍贵无比的性命。也许每个人的名字都代表着其个人,水为情天生会「为情」。水为情的情,是有情饮水饱的情。水为情的情,是为情涉险的情。我急不可耐地大量呼吸,冲出了那间浴室,奔向床上抓起逃避现实所用的被子,当被子盖过头顶时,我才感到一丝安宁,只是溺水感如影随形,我犹如溺水般喘着粗气,随着呼吸逐渐放缓,我放空了思维,觉得能够忘记一些事情。世界以「自洽」的方式重新组合。第九天。我与岳父母在约定的家庭饭馆见面,岳父特地穿着红色,支持我和陈科的婚事,即使我和陈科相差七岁,岳父母二人的口径一致:「年龄不是问题!」这一切的轻松仿佛置身梦境,陈科在一边招呼着喝酒。面子上摊开四个酒杯,一瓶「白酒」满上其中一杯,岳父拿去了,满上第二杯,岳母拿去了,满上第三杯,岳父站起身和我碰杯:「小姜。」他哈哈一笑,「对吗?」「对。」我站起身,「陶姜。」「我儿子经常提起你!」他说,「陶是那个耳刀旁?」「是的。」岳母也站起来:「老头子!」打了岳父一下,「碰酒杯吧。」岳父后知后觉:「对,对,我们老陈家敬你!」男人把行政夹克敞开,硕大的肚皮顶出来,豁出去了一样的喝,不过一会酒就上了头,脸上醉酡酡,开始说着陈科从小到大的趣事。穿着纸尿裤的,初二找人打架,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,让他们老两口都不安宁……「别继续喝了。」岳母抢酒杯,岳父虎睁圆目瞪了回去:「满上!」陈科嬉笑着倒酒。酒过三巡,岳父放下酒杯,指着陈科说:「陈科这小子但凡有一点不好,你就告诉我们,我和他妈揍他。」我小口抿着白酒:「一定。」在酒精的烘托下,我们在饭馆商讨彩礼,我没有高价把自己卖出去的打算,只是想有个住所,刚好陈科有一套房子,我们的合谈一切顺利,一顿饭吃了三四个小时,到分别时岳父岳母先走,给我们二人留下二人空间,陈科在经过我的时候把嘴凑过来:「我跟你说了,我爸妈很好吧?」他说话时嘴一张一合,喷射出一股白酒的味道,头上的板寸多有毛刺,我无法想象和这样的人相守一生,静静地别过眼睛,想要找水为情在的地方,水为情今天并没有跟着我一起出门。「很好。」我说,「出乎意料的好。」陈科的语调提高:「对吧?」我能看到他邀功的心,如果他是水为情,我不会别开眼睛。我在心中贞烈地想,如果你是水为情就好了,你可不可以是水为情的转世?你是水为情转世成为男性的化身是吗?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的我开始仔细打量他的发型和五官,以图寻找到水为情的痕迹。男人的眉目刚烈,唇形缄默,意识到我在看他,左摇右晃着脑袋,方便我从更多角度看他,直到我收回目光,他从我的视线下方出现,露出了一个笑脸。「你第一次这么仔细看我。」他补充说,「我之前还以为你不喜欢我。」「是吗?」我熟练地回应,「你为什么会这么想?」我摸了摸他的头发,触感和水为情相差百里,他不是水为情,我不喜欢他,我只是想变得正常,想改变那一天属于我们二人的终局,我没有想到「变得正常」以后会那么好,在谈婚论嫁的阶段能那样顺利。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是异性恋……我们就不用殉情,我就不用违背那天的誓言,我们的结局就会彻底改变。第十天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可能有半年吗?我又忘记记录,和往常一样,就当它是第十天,我和陈科定下了婚礼的日子,回到家以后,我把这一则喜讯告知水为情,在饭桌上吃着象征着「生活质量」变化的车厘子,水为情忧心忡忡,下意识伸手向车厘子,手穿过了车厘子的果肉。「对我来说该是喜讯吗?」过了一会,她说。我说:「不知道你对于喜讯的定义。」我又拿了一颗车厘子,随着和灵体的相处,越发认为灵体是我的心魔,我在内心欢呼雀跃,在脑海中稀奇古怪的念头越变越少,前几天我到达医院检查过脑部,我的精神疾病已经从重度逐渐转向成轻度,是一个较为良好的自愈病例,马上能够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。「那我算什么呢?」水为情看向车厘子。这个问题已经不能击溃我:「我在步入新的生活,就像情侣之间会经历分手,我们现在不是和分手一致吗?」我摘下车厘子的根茎,「你在那边没有其他人吗?」「你是说谁?」水为情问。我说:「可以跟你开启新生活的人。」如果她是一个鬼,至少有着鬼界的朋友,为什么缠着身处阳间的我?难道是守着在阳间的身?我看向水为情,她的性格是守身的性格,在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以前不轻易谈感情,我是她的初恋,她的追求者众多,只是在新闻社就有三个男生,不知道为什么找上了我。「我已经被你永远遗弃在另一个世界,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。」「正因如此,我才想问。」我顿了顿,「你那边没有其他人吗?你只能缠着我吗?你不去开启新的生活吗?」「原来是这个意思。」她说,「我打算看完你的这辈子再走,死去以后,我的心智与文化永远停留在那一年,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恋的,用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的身份。」我把车厘子的核吐进垃圾桶:「你一直在执着这个问题。」「为什么当初没有选择跟我一起走?」我把眼睛别开:「……」水为情看出了我的犹疑。「我还记得那一天,你一点都不会杀人。」她转移了一个话题。「竟然先从肚子开始,后来砍在我的脖子上,终于不是上半身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