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理到第十天上时,侍卫从废墟底下挖出了一具焦黑的干尸,被埋在大概寝殿位置左右的横梁木下,挖出来时整具身体呈弯曲蜷缩状,仵作验尸后表明体生前是个成年的男子,死因是窒息性死亡,是在火场中被活活烧死的,死前手脚上还带着束缚用的铁制镣铐。
仵作说,如果没有那些镣铐,死者应该是有机会逃出去的。
被一起挖出来的还有一串漆黑的佛珠手串,发现时就掉落在离尸体不远处,也许是上好的黑檀木被经年累月的保养摩挲,也许是掉落的位置刚好没有被火舌眷顾,段文海将它盛给皇甫晟的时候它还保留着大致的模样,依稀可以看出未被灼烧时的光华荣贵。
皇甫晟垂眸漠然的看着这陪伴了自己十几载的老朋友,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。
秋日的晚风不复春夏的温暖,轻抚过人身上带着点点凉意,皇甫晟沉默了不知多久,终于慢慢抬起右手,似乎是想和老友告个别,而当他的手指触上佛珠的瞬间,忽然一阵强风拂面而过,皇甫晟轻轻闭眼,细微的咔嚓声随风入耳,他指尖微动,睁眼时,漆黑的珠串在段文海掌心中化为齑粉,随着秋风渐渐远去。
皇甫晟维持着抬手的动作停顿了好久,久到他自己都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,才缓慢的、一点点地转过身,他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,只是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外走去,段文海在他身后轻声唤他——
“陛下......”
皇甫晟恍若未闻,只是步履蹒跚的向外走,他的身侧空无一人,唯有寂寥的秋风牵起他的衣袖。
段文海缓缓站直身体,仵作小步跑到他身前行礼,段文海从衣袖中拿出什么东西放到了仵作手中,漠然道:“找个地儿埋了吧,也不枉他走这一趟,好歹留了个全尸,”说到这他似是想到了什么,苍老的脸庞上有冷漠的笑意一闪而过,“你且回乡去吧,此后宫中再无你的名字。”
仵作恭敬的双手举过头顶接下:“谢公公恩典。”
段文海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,生平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有了动摇,他回想着皇甫晟那一头比自己还要斑白的发,想着不过一夜之间变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帝王,时间越久,皇甫晟就愈加沉默,他想着这十日他每晚坐在床前恍若木头般的发呆,连段文海挑灯拨蜡都察觉不到。
群臣面前他看不出丝毫的差别,似乎一切都在按照铺设好的道路走下去,忽略那一头如雪的白发,皇甫晟还是皇甫晟,可段文海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眸,再难从里面看见一丝过往的痕迹。
这座皇宫里已经没有那个人生活过的痕迹了。
说来可笑,壮汉在皇宫里生活了如此之久,而今一场大火,竟然是没能留下一星半点的东西,他匆匆的来,匆匆的去,连一件“遗物”都没有。
脚边突然传来拉拽感,段文海恍然回神低头看去,就见毛茸茸的狗崽子正咬住他的裤腿往下拽,段文海弯下腰把他包进怀里,它冲着段文海汪汪的叫,段文海伸出一根手指指指那具焦黑的干尸,没成想狗子连看都没看一眼,还是对着他的脸哼哼唧唧。
它在向段文海要什么东西,要他的主人。
段文海就维持着姿势,狗崽子叫一声,他就对着尸体指一下,一人一狗就跟对上了似的,僵持了好久。
最后还是段文海胳膊累的不行了,这才叹了口气,抱着崽子悠悠的往外走,摸摸狗头感叹道:“你这鼻子倒是灵光得很。”
土豆歪歪脑袋理解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,可惜小狗脑袋还没发育完全,听不懂人类拐弯抹角的话,所以它又爬起来叫,问它的主人哪里去了。
段文海没法回答它,只能抱着崽子学着壮汉以往的样子摇摇晃晃,一人一狗慢慢悠悠的往外走,他摸摸土豆的小脑袋,叹息着问道:“你说这样做,对吗?”